falsesympathy

私信已关

妹妹

借鉴了电影《燃烧》,如有雷同是我照搬
 写着玩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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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附近的那间超市,最近天天有两三个年轻的女孩子在大遮阳伞下跳舞。是什么酸奶新品的促销,鲜艳又聒噪,我不喜欢喝酸奶,所以每次去买东西,她们中的某位端着托盘向我递来一小纸杯求试喝时,我都只是摇摇头拒绝,没有多做停留。

但是今天去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生面孔。应该是新来的,染的栗色头发,脸蛋又白又小,胸和屁股都很平,不过腰特别细,所以整体来看也有一点线条。身上那套像是cosplay服装一样的无袖露脐装和包臀短裙有点小了,不是适合她的尺码,肚子微微勒出来一小圈肉,露出来的胳膊和大腿细归细,但也不是骨瘦嶙峋,跳舞时身上的肉仿佛轻微地一抖一抖的,会让人联想到奶油蛋糕或者牛奶布丁之类的,甜甜软软的东西。

我呆站在那里,看着她们跳完了一整首的酸奶广告曲。扩音器的音质奇差无比,我几乎听不清歌词都写了些什么,但是舞蹈还挺可爱的,似乎改过,不像是我前几天过来买啤酒时看到的那些尴尬又敷衍的动作,而像是经过了一番编排,有蹲下卖萌,有蹦跳着转圈圈,还有跳起来抬高双手,那个新来的女孩站在中间,就数她跳得最用力、最到位,其实她不用跳得那么用力,毕竟也没有几个人认真看,会过去买酸奶的不是小孩子就是大妈,都是冲着买五赠三的优惠,至于我这样只是因为青春靓丽的女孩子的身体而驻足停留的青年或者中年男性,又大多对什么“阳光草莓优酪乳”没有任何兴趣。

我走进超市,买了两瓶啤酒、一盒卤毛豆和一些抽纸。在收银台排队结账时,我忍不住又往门外看,广告曲还在播放,但是她们不跳了,好像在帮负责收钱的另一个女孩打包,我结完账,拎着塑料袋走出去,她站在折叠桌的后面,神情略显慌张地拿着剪刀,似乎是要把那几条用胶带捆在了一起的五盒装酸奶拆开,但是又怕把塑料包装剪破了,所以弄了半天也没弄好,看起来笨手笨脚的。

“哎呀你快点啊!”旁边一个女孩催促她,“那边那个阿姨要十盒,你拆好了拿两条给她——”

她嘴上“嗯嗯”地应着,手上的动作倒是没有一点进展,眼看着那副剪刀的刀口就要把胶带和塑料包装一起戳破了,我忽然头脑一热,走上前去:“这些是多少,你都给我吧。多少钱?”

“呃?”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那边那位已经在等的女士一眼,对方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挥舞着手里的钱包对她说:“好了好了你先给他吧,你们那边箱子里不是还有散装的吗?赶紧拿两条给我,我要走了。”

她立刻乖巧地点头,从后面箱子里又扒出一堆酸奶,数出两条装进袋子,不好意思地笑着递给了女士,然后又快速转回来面向我,把桌上那捆被胶带缠得不像样的几十小盒酸奶一股脑装进一个大塑料袋里,有点顾虑地撅了一下嘴,抬起眼问我:“这些看起来有点不像样了,但都是全新的没拆过的,你介意吗?要不然我给你重新——”

“没事。”我掏出皮夹,“多少钱?”

她花了几秒钟算了一下价格,接过我递过去的纸钞,从旁边女孩子那里把装现金的腰包拿过来,低下头给我找钱。再次抬起头时,两颗圆溜溜的、戴了具有放大效果的美瞳的眼睛忽然一亮:“哎呀,是你!”

她惊奇地用手指着我,又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好像在怪罪自己没有更早认出我似的。我看着她那副样子,一头雾水。

“是我呀!”她咧开嘴冲着我笑,“上小学的时候,我们天天去你家的小卖部买水,有次开班会,我们拿班费去买了两箱可乐,你还开小面包车帮我们送到教室里去了,你记得吗?”

……噢!现在想起来了。

那时我父母还没把那间小小的铺面卖掉,是个杂货店,开在小学附近,当时我刚技校毕业,找不到工作,没事干,就帮他们看店,开车送送货什么的,她那时并不起眼,瘦瘦小小的,皮肤有点黑,可能因为牙齿不齐的缘故,有点害羞,一笑就会用手捂嘴,但是很有礼貌,也很可爱,每次来买零食或者饮料,都会对我喊“哥哥好”。

“原来是你啊。我都没认出来。”

都说女大十八变,我终于有切身体会了。看我难以置信的样子,她立刻有点不好意思,抬起手捋了一下额前的碎头发,看着桌子吐了吐舌头:“没关系,是我变样子啦。”

变大了,变漂亮了。应该说特别漂亮,漂亮到即便仅是经过超市,不经意地望过来一眼,也会单单被她所吸引的程度。

“怎么来L市了?”我粗略算了一下她的年纪,“考大学考到这边的?”

“噢,不是的。”她摇摇头,手指头摸了一下脸,“我本来要艺考的,但是今年没去考。我在这边一个培训班学舞呢。”

“学舞?”

“她想要出道当偶像呢,哈哈哈!”旁边的女孩忽然笑嘻嘻地插话道:“一个人跑到这边来做明星梦,还要跟我们一起打临时工,我等着她什么时候红咧!”

我扭回头来,看向她,她局促地抿了抿嘴唇,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那蛮好的。我觉得你刚才跳得就挺好看的。”

“真的吗?”她垂下去的眼角立刻又恢复了神采,“我知道有点太幼稚了,但是没办法,因为要吸引小朋友,所以不能编太复杂的动作。你真的觉得好看吗?”

后来等这一波买客散去后,她又绕到桌子前面,跟着广告曲单独跳了一遍。另外两个女孩显然不觉得她跳得好看,只觉得有点丢脸、有点好笑,捂着嘴在后面叽叽喳喳地笑,她可能是没听见,也可能是不在乎,只顾着自己跳,每一个动作都很投入,仿佛身上穿的不是廉价的促销小妹装,背后也不是酸奶厂家的遮阳伞和小超市灰扑扑的门,而是在什么剧院里,在舞台上,面对着成百上千真心喜欢她的观众。我拿出手机,把她的“阳光草莓”舞录了下来,看到有镜头对准自己时,她笑得更好看了。

后来陆续又有人过来询问酸奶的优惠价,我就拎着袋子走了。没有问她要微信,觉得不太合适,况且她才十七八岁,天真可爱、年轻漂亮,追她的男的不会少,有钱的肯定也多,我就是再傻逼,也不至于蠢到觉得她会想要跟一个快三十岁的屌丝打工族发生什么进一步的接触。

第二天我又去了超市,她不在。第三天、第四天,也不在,听其他女孩说她是要上课,那个什么舞蹈培训班,所以每个礼拜只抽空过来做两三天,第五天我去,她来了,但是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除了跳舞时还是一样笑得很甜,但只要扩音喇叭里的广告曲停了,走回到桌子后面,她的肩膀就耷拉着,背也佝着,眼睛甚至都红红的,像是不久前才哭过。我没忍住,上前去跟她打招呼。她抬起栗色头发的脑袋,迟钝地望向我,愣了两秒后,突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啊,对……哥哥,你最近有空吗?你在L市吗?”

我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虽然我平时也要上班。她跟旁边的女孩打了个招呼,就迅速跑到前面来,拉着我走到遮阳伞的另一头,刚停下来,又有点难为情地绞起了手,抿着嘴唇琢磨了好几秒钟,才小声问我,你能帮我喂猫吗?

原来她要去N市参加一个面试。她说得有点含糊,也可能是我对娱乐业太不了解,总之听起来好像是什么招募,什么试镜,只有一个时间地点,至于后续具体什么情况,她自己也不清楚,所以不知道要在那边呆多久,可能一两天,也可能要十好几天,她有一只小猫,养在她的出租屋里,她怕万一自己半个月都不回来,没有人给它换水、清猫砂、补充猫粮,它就要渴死饿死了。

“我会跟你联系的!如果我提前回来的话,就不麻烦你了,但是如果时间比较长,就得拜托你过来帮它弄一下……”她两手绞弄在一起,好像是害怕我会拒绝,“它是我捡来的,我本来没打算养,因为平时也没有时间陪它,但是它太可怜了,送去宠物店,店主也不收,我周围又没有朋友可以……”

说到这里,她自己停了下来。见我一时不吭声,她抬起长长的睫毛看向我:“可以吗?”
 我其实不喜欢猫。猫很麻烦,又很无情,可能会蹭着你的手臂跟你撒娇,但你这个人到底是谁,它心里根本不记得,不知道。

“可以啊。反正我最近也没什么事。”

她开心地蹦跳了两下,又赶紧自己重新站好,傻乎乎地一笑,像是怕我嫌她幼稚一样。我回住处放下东西,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然后折回超市等她下班,她第二天要上课,第三天就要动身走了,今天是最后一天有时间拿钥匙给我,我骑着电动车,载着她去了她租的房子那边。

地方并不远,在一个主要是回迁户的乱糟糟的小区里面,我猜想她应该没有得到家里的支持,自然拿不出很多钱租更好的屋子。自己跑来这样的大城市学舞蹈,还有像她这样的女孩子都要花心思张罗的,什么化妆品、护肤品、衣服、鞋子之类的,这些应该都很花钱。我跟在她后面穿过狭窄的楼道,两边的墙上贴满了各种牛皮藓小广告,搬家开锁、下水管道、电器回收、无痛人流,很多户人家门口堆满了垃圾和杂物,还有的防盗门上被催收团伙拿油漆写了大字,一切都显得脏乱、逼仄、凝滞、黯淡,只有她是唯一明亮的,是活的,她背着一个双肩包,包上坠着一个毛绒小狗,她告诉我她其实更喜欢小狗,小时候养过一只蝴蝶犬,可是后来走丢了。

“你伤心吗?”我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特别伤心。”她在一扇门前停下,转过身掏出钥匙,“我哭了好长时间。”

推开门进去后,我只是瞄了一眼,用不着环顾四周,就把整间屋子尽收眼底了。特别小的单人间,除了一张床、一个无纺布罩出来的简易衣柜、一张书桌和一个简陋的卫生间,就没有什么其它可供探索的空间了。没有猫。我左看右看,都没发现猫的踪迹,倒是看到了猫砂盆、盛水的碟子和猫粮碗,她进了卫生间,等出来后,身上那套暴露的促销小妹服装已经换成了她自己的衣服,天蓝色的针织开衫和灰色的柔软睡裤,可能是因为她太瘦了,所以衣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我没看到猫。躲起来了?”

“应该是,它有点怕生。”她朝我走来,在床边蹲下,两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探着毛发蓬松的栗色脑袋轻声呼唤:“妹妹?妹妹?”

“妹妹?”我笑了,“这是它的名字?”

她点点头,好像没觉得这是一件需要仔细解释的事,还在探头探脑地找猫,一边找,一边砸吧嘴,发出“啧啧啧”的声音。我也蹲下来,学着她那副样子寻找妹妹,过了没多久,床底下果然闪过了一丝毛茸茸的踪迹,她咧开嘴一笑,膝盖一磕跪到了地砖上,扶着床弯过上身,冲床底下轻声喊:“妹妹,出来吧!我找到人喂你了,你不会饿死了!”

小猫“喵”地一声钻了出来,怯生生地瞪了我一眼。它跳过女孩的大腿,很不给面子地又钻到了衣柜后面,我甚至没来得及瞧清楚它长什么样,就只看到了一团灰色花斑。

“它第一次见人就是这样,你下次来,它就好了。”她似乎怕我被冒犯,所以替妹妹向我解释,“它其实很听话,就是不太容易亲近。”

“嗯,没事。”

后来她又花了一番功夫,手忙脚乱地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那把提前配好的备用钥匙,郑重地交给了我。我不知道她是真的对我格外信任,还是对人缺乏防备心理,把自己独居处所的钥匙交给一名几乎陌生的成年男性,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安全——当然了,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接过钥匙,拴到我的皮夹里,接着我们加了微信,她的头像不是自拍照,而是一只卡通小狗。

“你那个面试,确定靠谱?”我按捺不住好奇心,或者说是替她担心,“是什么渠道接触到的?那边负担食宿吗?”

她笑容勉强地摇了摇头,又故作轻松地摆手:“没关系的,这种试镜我去过好多次了,都有经验了。”

那好吧。毕竟是她自己的事,我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没有再多嘴下去的立场和余地。我相信她。

“是要演戏吗?”

“嗯,差不多吧。”她坐到床上,妹妹从衣柜后面又跑了出来,往她的腿上跳,她抱住妹妹,一边给她梳毛,一边对我说,“是一个小角色,但是竞争的人也很多。”

“那你要加油。”

话音未落我就后悔了。我真的很不擅长跟女生说话。但她一点也不介意,她抱着妹妹,对我甜甜地一笑,虽然神情里有着掩盖不了的疲惫,但那个笑容是真实的。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痛。

“你还想看我跳舞吗?”

“是‘阳光草莓’舞吗?”肯定不是,我故意这么问的,“是那个的话就不要了。”

“当然不是!”她笑着扭动了一下上身,半是抱怨、半是撒娇,“是我之前练过的一个。你不想看就算了。”

“想看啊,当然想看。”

她咬着嘴唇站起来,放妹妹跳到床上,去包里掏出手机,找到一首歌,把手机塞给我,然后站到床和衣柜中间那片狭窄的空地上,甩掉拖鞋,快速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脚腕,对我说:“我数1、2、3,你就放!1,2,3——”

我按了播放键,轻松活泼的前奏从扩音孔里传出。虽然穿着软塌塌的居家衣服,脸上的妆已经被汗弄花,头发也有些乱了,但是从第一个音节开始,她就仿若变成了这首歌本身,她一只手握在嘴边,模仿拿麦的动作,另一只手举过头顶,每个动作都做得认真而俏皮,卖力又轻盈,这好像是一首日语歌,我听不懂,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播放器,歌名叫“愛の天使”。

一曲跳完后,她保持住最后那个结尾的姿势,胸脯一起一伏地喘着气,我一时间忘了要鼓掌,只是那么看着她,几秒钟后她放下胳膊,有点害羞地歪着头捂了一下脸。

“愛の天使”。即使我不懂日语,也能靠汉字辨认出这首歌的意思。是爱的天使。

“我……”她走到我面前,表情变得有些紧张,或许还有几分羞耻,“我应该要提前付一点费用给你的,不能白让你帮我的忙,但是我……”

我眉头一皱,立刻冲她摆了摆手。她像是有点吃惊,反而更难堪了,支吾着说不出别的话,手贴在裤缝边上轻轻地抠。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这是她演出来的,她是故意的,本来就看准了我会帮她,不会收她的钱,但她要表现出难为情的样子,否则就显得像是在利用我了。

果然是个傻瓜。对于她这样的女孩,被利用也都是心甘情愿,有什么好难为情的?我差点笑了。第二天我又去了超市,不是为了看她,我知道她要上课,只是不由自主地就去了,又听了一遍那首酸奶广告曲,第三天她动身去了N市,并且给我报了平安,我没有问什么,只是祝她好运,过了两天再次收到她的消息,她先发了一个笑脸,又发了一个哭脸,告诉我她面试进了下一轮,起码接下来一个礼拜都回不去了。

那天晚上我去了她的屋子,那把钥匙不太灵光,我折腾了好半天才把房门打开,引起了楼道里一个房东模样的老头子的注意,他疑神疑鬼地盯着我,大概以为我是什么溜门撬锁的家伙。打开门进去后,依然没有看到猫,我学着女孩之前那次的样子,在床边蹲下来,努力让自己的的嗓音听起来轻柔无害:妹妹?妹妹?

没有回应。我耐下性子,发出“啧啧啧”的无意义的声音,继续喊,妹妹?你躲在哪儿?妹妹?

呼唤了好一阵,它才小心翼翼地从床尾与墙角的阴影里钻出来。女孩说得没错,它确实挺乖的,但也确实不好亲近,我替它的吃喝拉撒忙活了半天,它也一点感激或者开心的意思都没有,好在我对它也没有什么特殊感情,只是在履行与女孩的约定,干完该干的事情之后,我就锁门走了。

女孩在N市的进展好像越来越顺利,在那边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我按照答应她的那样,一有空就往她的屋子那边跑。一个多月过去了,她终于要回来了,语音留言里她听起来格外兴奋,告诉我她拿到了,她拿到了那个角色,虽然很兴奋,但仿佛也有些隐隐的哽咽,她说有非常多优秀的女孩子,她一轮一轮筛下来,最后只剩下她和另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各方面条件都比她好,她差点就快要失去自信了,没想到最后竟然选中了她,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你不是在做梦,你本来就很优秀,这是你应得的。我在心里这么想着,并没有对她说。剧组在另一个城市,她下周末就回L市收拾东西,看来她又要离开了,可能从此以后都不会在L市久留了,我为她感到高兴,同时也很失落,我好像已经看到了她变成大明星,变成千万人爱的天使。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妹妹。它没听懂,它当然不可能听懂,只是对着我喵喵叫了一声,并不在意的样子。

但是周末那天,她并没有回来。微信上一片安静,发过去的消息不回,打过去的语音也不接,我在出租屋里等了一夜,都没等到她的人影。第二天我去了那间超市,酸奶促销的展台还在,那几个女孩也都说没跟她有联系,言语间甚至透露出一股轻蔑,暗示我她是个撒谎精,很可能根本就没有面试这回事,或者她搞砸了,不好意思直说,亦或是她又想去别的地方混了,那只猫不想管了,所以丢给我这个冤大头——喂,你跟她上床没?哈哈哈哈,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不会睡都还没睡到吧?

我想掀翻她们的桌子,但是我忍住了。之后又出现一个年纪稍长的女人,好像就是负责联系她们这些年轻女孩做临时工的一个中介,是来给她们结工资的,听了她们七嘴八舌的讲述,她瞟了我一眼,叼着烟告诉我不用担心,像她那样的女孩她见多了,十有八九是背了卡债,或者在那边认识了别的男的,正好又有了新的出路,索性就把这边连人带事都抛到脑后玩消失,省得麻烦。她说得很有把握,但我一个字都不愿意相信,就这么又过了几天,她依然音讯全无,我害怕她出了什么事,想去报警,但是我连她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酸奶促销点也撤掉了,我怕她真的出事,又怕其实不是出事,是她真的在耍我,懒得理我,这样的想法一旦冒出埋头,就像焦黑的藤蔓那样,在我的心脏上盘枝错节地生长,我想忘记她,忘记她的那间小屋子和她的猫,忘记妹妹,当作那只是一个梦,从来没有真的存在过,但是我忘不了,只觉得睁开眼睛是她,闭上眼睛也是她。

度日如年地又过了几天,我再次去到她的住处。然而门锁被换了,我用钥匙怎么也打不开,看我想要砸门,房东老头鬼祟地走过来呵斥我,他告诉我,那丫头已经不在这里住了,前两天有人过来替她退租了,我不相信,他就吵嚷起来,想要轰我走,我暴跳如雷,威胁要打断他的老腿,他看我不好惹,只好骂骂咧咧地走掉了。

后来我砸开了门,愣在那儿。屋子里几乎空了,所有私人物品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张光秃秃的床、一张书桌、一个无纺布简易衣柜,杂乱堆放的衣服和化妆品没有了,各种杂志书籍没有了,电子设备和缠成乱麻的数据线没有了,妹妹也没有了。起初我以为它是躲起来了,所以还像个傻逼一样,趴在地上四处搜寻,妹妹?妹妹?可是屋子都空了,它就算想躲,也无处可躲,它也消失了,像她一样,整间屋子里关于她的痕迹都被抹去了,什么都没有留下,我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过于真实的梦,开头是个好梦,中间也是好梦,只是结尾变成了噩梦,而我醒不过来了。

我不相信是她自己搬走的。她不像是那种能把屋子收拾到这种程度的女孩子,那老头也说了,是有人过来替她退租的。我又做了一番搜寻,所有可能的途径都尝试了一遍,全都是徒劳,我想去N市,去那个她口中的什么剧组,但是除了微信聊天记录里几句含糊的描述,什么线索都没有,我觉得我快要疯了,像是精神失常了一样,最后的最后我放弃了,我告诉自己最大的可能是她的父母,她父母不同意她走这条路,所以过来把女儿带走了,切断了她和这边的所有联系,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我只能这样说服自己。

浑浑噩噩的过了几个月,我又找了一份工作,在六环外某个外资工厂开车,每天接送人在机场和厂区之间往返。干了没两年,又经朋友介绍换到了一家什么文娱公司,还是开车,在郊外的影视园,再后来又换到了一家影视公司,稳定地干了一年多,再后来开始跟着剧组跑,开中巴,我不喜欢全国上下到处跑,所以之后有个去N市常驻的机会,就去了,帮当地一家经纪公司开保姆车,那已经是四五年后的事了,我虽然还没忘了她,但内心的感情已经淡去,直到那天晚上我开着车赶到摄影棚,等着那位从此以后由我负责接送的艺人结束一天的工作出来,我下车找了个地方抽烟,车里不让有烟,等到我扔了烟头往回的时候,她已经在助理和保镖的护送下走出来了。

我愣在那里,任由那个小助理招呼了好几声,我都没有动弹。她戴着墨镜,所以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听说她现在正当红,势头很猛,我虽然在这一行干了好几年,但终究只是个开车的粗人,那些什么名人明星的,我充其量能数得出几个最红的名字,脸都对不上,在此之前我没有看过她的任何作品,更不清楚她长什么样。

但是现在我知道了,她长这样。我曾经幻想过,那个女孩现在会长成什么样子,四五年了,她应该二十多岁了,一定更成熟、更漂亮了,她冷淡地立在那儿,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大衣,从墨镜后面投过来的视线可能有几分不耐,但是我看不见,我彻底愣住了。
 她和她长得很像,太像了。但是不是她,我能确定,不是同一个人。

不是那个“爱的天使”。

我在助理的责怪下回过神来,打开车门钻进了驾驶座。我没有说什么,她也没有说什么,她根本不认识我,开到公寓后助理让我先别走,她有一套衣服要送到杂志社,让我帮忙跑一趟,我跟着他们一起下了车,走进幽静而豪华的公寓楼,进了电梯后我低下头,以防她们两名女性觉得不自在,她住在顶楼,楼道里富丽堂皇,我像个格格不入的怪人,跟在她和助理的身后。

来到她的门前,助理掏出房卡打开门,门缝间忽然窜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还没看清楚是什么,就贴着我的脚沿着墙跑了出去,在转角处不见了。

“哎呀,它怎么又!——”助理烦躁地叫了一声,“你先进去吧,我去找它!”

“没事,它玩累了就回来了。”

“算了吧,我还是先下去找找。”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屋,把一提衣服拿给我,冷淡又疲惫。我挽着衣服下了楼,在停车场看到了助理,她一辆车一辆车地搜寻着,凶凶地呼喊一个什么名字,好像是英文名,我走过去问她,是狗吗?她不耐烦地摇摇头,告诉我是猫,灰色的,我转过身,环顾四周,地下停车场太大了,很不好找,我凭着一股直觉走向某个角落,拐了一个弯,我好像听到了一声猫叫,又好像没有,那股直觉越来越强烈,驱使着我不停往前走。

最后我来到了一处死角。这里没有车,旁边停着一辆,我蹲下来,像几年前在那间狭小逼仄的出租屋里那样,小心翼翼地单膝跪地,歪过了身子。

我看到了一条灰色斑纹的猫尾巴。

“妹妹?”

猫尾巴迅速摇晃了一下。

“妹妹?”我没有动弹,也没有上前,只是轻轻呼唤:“妹妹?”

它直起后腿,往前迈了几步。看到我的脸后,它缓缓地、谨慎地向我走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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