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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的操场 16

师傅检查了一通后告诉蔡徐坤，管道和燃气灶没什么问题，不过那个一氧化碳报警器的线路坏了，看样子像是之前的租户不小心弄断的，他们今天上门没带备件，改天再过来装，让他最近用火注意点儿，关灶的时候一定留心关到底。他点点头，跟在师傅和那位物业的人后面往外走，刚跨出厨房，就看到黄明昊站在沙发旁，握着手机贴在耳边，循声转了过来。

他没一眼看出来拿的是谁的手机，以为是小孩自己的，因为看起来像是在跟人讲电话，虽然黄明昊望着他，半天嘴巴都没动一下。他把人送到门口，师傅从工装上衣兜里掏出一张燃气公司的名片递给他，他接过道谢，目送人下楼后才把门关上，刚一回身，黄明昊就远远对着他伸出胳膊，示意他接手机。

“嗯？”

他走过去，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是他自己的手机。小孩没说话，只是那么递着，他低头去接，视线落到那个正在进行语音通话的屏幕界面上。他伸出的手一僵，睫毛颤动了好几下，握住手机时他抬眼看黄明昊，只看了半秒，他不知道小孩都跟发起语音的人说了多久，说了什么内容，他应该是有资格问的，屋子里一时变得很安静，能听到楼外马路上车辆驶过的的声音，他什么都没问，局促地转过身，拿着手机走回到厨房里，留小孩一个人站在客厅。

如果他有勇气问的话，黄明昊会告诉他，没说什么，我告诉他你现在有事不方便接，他问我是谁，我说，我是黄明昊，他没再问别的，只让我把手机给你。没问他是蔡徐坤什么人，也没问为什么他能拿到他的手机，停顿了半天只丢来一句不轻不重的“把手机给他”，好像无论黄明昊是谁，他都只想听手机的主人自己解释。他站在燃气灶旁，面对着打开的窗户，太阳开始落山了，没刚回来时那么亮了，他把手机贴到耳边，花了几秒钟调整呼吸，不希望自己听起来紧张或者是怎样：“喂。”

过了一两秒，那边传来回应：“是我。”

“我知道。”

“刚才给你发了条语音，看你没回，就打过去了。”

“我刚才手机没在身上。”

“在外面？”

“没有，在住处。”

“宿舍？”

“不是。”

“家里？”

蔡徐坤下意识摇了摇头，虽然手机另一头的人看不到，“我搬到S市复读了。”

对方沉默了片刻，“复读？”

“嗯。”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那边的人没再说什么，不像是没话讲了，而是在思考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蔡徐坤抬起头看窗外，看到一排又一排臃肿的住宅楼。他垂在旁边的另一只手轻轻发着抖，嘴唇也仿佛在抖，但对着手机的收声孔再次开口时，听起来是平静的：“你那边现在是半夜吧？”

“是挺晚了。”

“我还没听你发的语音。”

“没说什么，就是问你在不在。”

“现在在了。”

如果回到一两年前，这样的对话后面应该会接上蔡徐坤的笑声，他那时候还喜欢笑，很容易就会笑，有时候他都笑得低下头了，宣源还没弄明白他在笑啥。

“刚才那个是谁？”

蔡徐坤把视线从对面楼的天台上转开，脑海里浮现出刚才小孩递手机给他时的表情。

“一个弟弟，现在跟他合租。”

“弟弟？”

“比我小四岁。”

他知道宣源想问的是什么，弟弟是哪种弟弟，是家里亲戚，还是之前不认识，年纪比他小而已。

“不住学校？”

“不是寄宿的，得租房子。你在那边住的学生宿舍吗？”

“没有，宿舍要排队等名额，我先找了一处公寓。”

蔡徐坤又点头，不过这次反应过来了，点了一下就停住了。“附近治安怎么样？”

“还好，这边大农村，挺清静的，城里有的街区要乱一点。”

“那你少去城里。”

这句是脱口而出的，蔡徐坤立刻后悔了。自从对方退学后，两个人再没联系过，过去那么长时间，即使彼此都已经对那场风暴释怀，也没资格再用当初的语气和立场同对方讲话了——那场风暴摧毁的不只是二人炽热而生涩的爱恋，还有各自当下的全部生活，虽然现在蔡徐坤站在这儿，站在另一个城市的出租屋里，重新开始了另一段人生，语音通话那端的年轻人也去了大洋彼岸，躺在缺少家具的公寓房间里，虽然风暴已经过去了，当初的迷恋和冲动也已经被席卷到不知什么地方了，如果还剩下什么可疑的暧昧，也只能是习惯里残存的亲昵尚未消褪干净罢了。

“没事，我不怎么去。”宣源像是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出国的？”

“何屹繁告诉我的。”

“我之前问他们你考去哪儿了，一个个都跟我说不知道。”

“我谁都没说。”他略一犹豫，又承认道：“只跟刘哥说了，但我让他别告诉别人。”

“好吧。”

“你在那怎么样？”

“你呢？”

他低下头，伸过手在燃气灶的支架上戳了一下，“我都还好。”

“我也还好。”

窗外传来一阵稚嫩的叫喊声，是几个小学生聚在楼下健身器材那儿玩游戏，不时发出兴奋的怪叫，蔡徐坤探过脖子望了一眼，看到他们你追我赶的，其中有个男孩很瘦很高，在小伙伴里显得特别出挑，他忽然想到黄明昊，一直没跟进来，也没在客厅里发出什么走动声的黄明昊，他回过头，往厨房门口走，刚出两步，语音那头的人问：“你那个弟弟，是家里亲戚？”

他停下来，“在这边认识的。”

“怎么找个小孩当室友，不嫌麻烦吗？”

“他很乖。”蔡徐坤压低声音，往后退了一步，“很懂事，不影响我。”

没等那边再问什么，他抢先转移话题：“你是自己住吗？”

“有室友，都是中国人，还不太熟。”

“你可以约他们打篮球，就熟了。”

宣源轻声笑了一下，他也笑了。他又往厨房外面望，还是没看到黄明昊，他没发觉自己的心思已经没办法继续放在语音通话上，而是已经飞到客厅里了，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撒谎说：“我手机快没电了。”

“噢，那你挂吧。”

“下次我打给你。”

“不用，我本来找你也没什么事。”那头传来一阵杂音，像是翻身的动静，“只是有点想你了。”

蔡徐坤抓着手机，站在那儿发愣。对方很耐心地容忍着他的沉默，直到他小声说：“我也想你。”

“嗯。跟我说句晚安吧。”

“晚安。”

“你先挂。”

他放下胳膊，等了两秒才滑动挂断键。楼下小孩子的叫嚷声还在继续，他没听见自己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很奇怪，他设想过无数次重新和宣源说上话时的场景，现在真的发生了，他比自己想象得要平静得多，甚至刚才听到那句“只是有点想你了”的时候，心脏也没有多跳或者漏跳一拍，他后来的回应不是假的，他也想念宣源，但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并没有想哭的感觉。

曾经他有过那种感觉，那种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想哭的感觉，现在虽然消失了，但留在记忆里的苦楚还没挥发干净。他走出厨房，黄明昊坐在沙发上，刚才语音的最后几句他声音压得很低，为了不让客厅里听得到，他走到沙发扶手旁，等着小孩给他让开点儿位置，小孩抬起头来，一动不动地说：“我不是故意替你接的，我怕那个人有急事找你。”

“我知道。”他本来就没生气，“接就接了，没事。”

“是谁？”

“嗯？”

“语音里那个人。”

黄明昊望着他，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他在心里斟酌了一下用词，语气听着随意，而眼神不受控制地飘到了别处去：“以前的一个同学。”

“你们说到我了。”

“嗯，我说我现在跟你合租。”

“你说我‘不影响你’。”

蔡徐坤刚伸出手去想要推他，让他往另外一头坐坐，听了他这话，胳膊停顿下来，手收回来僵住半天，才重新搭到小孩肩上，“他的意思是问我怎么没找同龄的当室友，没说你会影响我。”

既然都听到他的那句了，那应该也听到夸他懂事，夸他乖了吧。明明也没说什么错话，蔡徐坤却总忍不住觉得有点慌张，小孩终于给他让开了位置，他坐下来，揽住那截单薄的肩膀，“那你要不要继续教我了？”

“什么？”

“刚才那一关啊，你帮我打过去了吗？”

“打过去了，你接着往后面玩。”

“好。”

他重新拿起手机，把游戏界面调出来。黄明昊问：“我们约好明天中午要出去吃饭，你没有忘记吧？”

“当然没有啦。”他转过脸去，“我等着看你折悉尼大剧院给我看呢。”

小孩咧嘴一笑，终于打破了之前的表情空白，他把自己的手机递到蔡徐坤面前，得意地说：“我已经找好了，你挑吧。”

蔡徐坤接过他的手机，认真对着收藏夹里那几家饭馆挑选了起来。一家是潮汕海鲜粥，一家是意大利餐厅，还有一家是改良湘菜，他正对着湘菜馆的菜色照片研究，手机突然间开始震动，来电显示的联系人名字他认识，“正廷”，姓都省了，也没有带“哥”，黄明昊凑过脸来一看，把手机从他手里拿过去接：“喂？”

“Justin！”

“吓我一跳，怎么突然打电话？”黄明昊语气里一点顾忌都没有，轻松得很，好像对方根本不是学长，而是什么同辈小伙伴：“不会是训练提前了吧？”

“不是啊，我就问你明天中午要不要出来吃饭，我打算把咱们新队员都叫出来聚个餐。”

“明天中午吗？”他看了蔡徐坤一眼，显得有点为难，“明天中午我有安排了，要不下周？”

“下周都要训练了，哪还有时间啊。你什么安排，推不掉？”

蔡徐坤转回头来，不想表现出强求的意思。他刻意忽略心里冒出来的那股期待，像是打赌似的，他虽然没看黄明昊，但注意力全部从眼睛转移到了耳朵上，他等着听黄明昊怎么回答，是果断表示不会推掉，还是会犹豫，还是干脆不问他一句就答应新的邀约，他什么赌注都没有，却没控制住把期待值提得超高——

“我跟坤坤约好了要出去吃饭。”

“谁……？噢我想起来了，你那个室友哥哥，好吧，你跟他改个时间呗？”

黄明昊对着他转过脸，显然有些动摇了。他故意不接茬，什么都不说，只是回看着小孩，眼神里一点都不显露出自己愿不愿意改时间。

“我跟他早就约好了，不想改了。要不明天你们先吃，我晚点去？”

“不要，那就没意思了，你不然带他过来跟我们一起吃？”

黄明昊眼睛一亮，把手机从嘴边轻轻挪开，用嘴型问他“好不好”，跟我们一起去吃好不好？他想摇头，想说“不好”，明明约好了是他们两个人出去吃饭，怎么就要变成顺带捎上他的聚餐了？可小孩眼睛里亮晶晶的，饱含了无辜的期待，如果这时候拒绝，恶人反倒变成他蔡徐坤了，没有办法，他只能点点头，看他一点头，黄明昊立刻把手机移回嘴边：“他同意了！那我明天带他一起去，在哪？”

“还没定，我跟杰哥商量下，等确定了发你微信。”

“好！那明天见啦。”

小孩喜滋滋地挂了电话，没注意到蔡徐坤脸上的表情。但那个表情也只是一闪而过，刚浮现便消失了，他靠回身后的沙发坐垫上，一言不发地继续玩起了游戏，黄明昊也没再提刚才他俩挑饭馆的事，握着手机一头扎进了他们校足球队的微信讨论组，不知道是装没听见的还是打字打得太过投入，好几次蔡徐坤因为过不了关而沮丧地出声嘟囔，他都没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