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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信已关

雨中的操场 10

下午最后两节是连堂数学,讲前一天布置的试卷。数学陈老师是一名身材袖珍的中年女性,嗓门尖细,说起话来很不嘹亮,后来在周锐的建议下上淘宝买了一套小型扩音设备,每天腰间别着扬声器、耳边戴着麦给五十几号人讲课——复读班的规模动辄六七八十人,他们的这个班还算好的,周锐和蔡徐坤坐在中间这排靠外侧窗户的位置,望出去就是操场,操场很小,连塑胶跑道都没有,只有一片颜色不均匀的水泥空地,两头杵着破旧的篮球架,几个不知道是本校低年级的还是隔壁铁路局附中的小孩在打球,或者说不是打球,只是在小步伐地你追我赶,乐呵呵地争着一个球瞎跑,蔡徐坤望着他们,思绪飘到了几百公里之外的地方。

“这题的题型我们不陌生,上个礼拜随堂测验就有类似的。第一问不用讲了,第二问直接套求解公式,我们重点看下第三问。谁有思路吗?”

老陈昂起头,目光越过镜框落到了讲台下方。大家纷纷把头埋得更低,包括周锐,他瞄了同桌一眼,发现这位入学分级考试时全班第一进来的冷美人居然在走神。

“蔡徐坤,你来讲一下。”

她这句没对准麦,直接从嘴巴里出声了,没走扩音器,被点名的人还在望着窗外,显然是没听见。周锐瞄着他那半天没反应的后脑勺,悄悄抬手用笔帽戳了他一下,他惊得略微一颤,慌忙地扭回头来。

“这题。”

听到同桌的提醒,他故作镇定地用两手捉住试卷,但周锐看得出来,他脑子还没跟上趟儿。

“第三问。”周锐再次压低声音,用笔尖指了指他们刚刚讲到的位置,“让你讲讲。”

蔡徐坤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眼珠转了半天才定位到那道题。他没有着急张口,没有发出“嗯”或者“呃”的声音词来填充这几秒钟尴尬的安静,等到他真的开始出声了,嗓音听起来已经一点也不慌了,好像他刚才根本没有神游到操场上去,只是反应慢了些而已。他几句话理清了解题思路,结尾处还顺带提了一下出题人设置的陷阱,“这里主要是得注意下定义域,别漏了特殊情况。”

他说完之后,四周响起一阵轻微的动静。不是多大的动静,只不过是有的人抬手撑住额头,有的人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下屁股,有的人经他提醒才意识到自己果然漏了特殊情况,张着嘴把卷子拿起来细看,而老陈只是在讲台上淡淡地一点头,这次对准了麦说:“还有谁有问题吗?没有问题我们今天就到这吧,剩下的明天早上来了再讲。”

她说完没一会儿,下课铃便响了,蔡徐坤长长地出了口气,两边胳膊肘支在桌面上,双手捂住脸,暗自做了个“好险”的表情。周锐一边收拾书包,一边用余光瞟他,没想到他忽然松开手,转过来对他说:“幸好有你,不然我就惨了。”

他咬住下唇,露出不好意思又侥幸的一笑,周锐看着他那个笑,瞬间有点重新认识这个人了的感觉。开学不过两周,班上的人彼此都还没熟悉,况且一大半都是来复读的,氛围先天就比较淡漠,他俩肩膀挨着肩膀上了十多天的课,除了日常打招呼,还真没怎么说过话。蔡徐坤是班上第一进来的,同时也是年级第一,甩了第二名十好几分,大家先入为主地认定这号人物不会太好相处,不太主动接近他,他也一直文文静静的,很少见他跟人搭话。报到那天周锐来得晚了点儿,教室里基本上不剩几个空座位了,蔡徐坤是唯一一个坐在中间排,身边还留空了的,当时老师还没来,他书包抱在腿上,一手拿着手机低头在看,周锐坐过去时也只是略微抬头看了一下,把书包往里面抱了抱,什么都没说,后来那天晚上周锐跟朱星杰他们几个一起吃麻辣香锅时还说,就我那个同桌,我们年级第一进来的,长得挺好看的,就是太傲了,我坐过去的时候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这么对我抬抬下巴,就这么抬的——他学了一下蔡徐坤当时的姿态神情,逗得他们边吃边笑,笑完后周彦辰放下筷子说,成绩那么好,长得还好看,他不傲谁傲啊?你就先忍着吧,他要是以后过分了,我替你过去找他“聊聊”。

后来几天周锐发觉,这人其实算不上傲,只是很不主动,像是那种自己一个人跟自己就能相处得很好的类型,不需要人陪,也没有太多热情参与到他人当中去。虽然还不至于说什么不食人间烟火,但独自坐在那儿没有表情的时候,确实有那么几点冷若冰霜的意思,有几次中午下课周锐打算试着叫上他一起吃饭,但每次一看到他那张漂亮而缺乏温度的脸,还没开口就觉得碰了半根钉子,索性问也不想问了,十多天下来,两个人仿佛培养出了一种默契的、彼此尊重的疏离感,他不过问蔡徐坤,蔡徐坤也不打扰他,直到今天下午,那个人破天荒地上课走神,这种疏离感才意外被打破,最后还发展出这个让周锐措手不及的咬嘴一笑,一切都很出乎意料,但又仿若顺理成章,周锐也笑了笑,冲着他背后的窗户下巴一抬:“你刚才看什么呢,走神走得我差点都没拉回来。”

“没什么,有几个小孩在打球……“蔡徐坤靠回座椅靠背,再次望向外面,“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神的。”

“不过老陈应该没看出来,你后来说得那么顺,我估计除了我没人注意到你之前在发呆。”

他又抿嘴笑了一下,他笑起来是真的好看,赏心悦目的,让人情绪都变得很好。周锐看他也开始收拾书包,忍不住又问:“你今晚不上自习了?”

“噢,今晚不了,我想去一趟省示范那边。”

周锐登时提高了嗓门:“这么巧?我也要去那边啊,你过去干啥,咱俩一起?”

“我有个……我有个弟弟,他在那边上高一,今天放学有他们校足球队的入队考核,我想去给他加加油。”

听他这么一说,周锐拍着自己书包又笑开了,蔡徐坤看他在那儿傻乐,伸手推了他一下,自然而然地用对待亲近朋友的嫌弃语气说:“你笑啥?”

“你别管我笑什么了,蔡徐坤,你赶紧跟我一起走吧,不管你那个弟弟是谁,踢得怎么样,校队他是进定了。”

“什么意思,你是他们教练吗?”

“不是我,是我一哥们,他是他们领队。”周锐拉开椅子站起来,摆摆手催促他快点收拾,“你快点,我估计他们就快开始了,咱们路上说。”

周锐有一辆电瓶车,从来没载过人,这回破天荒载了一次人,可惜不是他之前想象过的什么可爱美女,而是今天才算跟他说上话的同桌。这位同桌不是美女就算了,还比他高出大半头,直挺挺地坐在车后座上,很是煞他的威风,好在蔡徐坤驼背,而且骨架小,刚没坐直一会儿,瘦瘦的肩膀就开始往下塌,看起来也没比周锐高出太多,他们学校离省示范没多远,电瓶车骑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大门口不让机动车进,必须要推到东门的车棚去,周锐让蔡徐坤先去操场,自己去停车,到了操场边蔡徐坤四处张望,这会儿已经错开了傍晚放学时人流最大的那段时间,但背着书包来往的学生依然络绎不绝,他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黄明昊的影子,正要掏出手机,周锐从后面钻过来,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手举到头顶,对着操场中央一阵乱挥:“杰哥!朱星杰!这边!”

一个穿着运动装的男生远远转过身来,看到喊他的人是谁后,开始朝他俩这边小跑。周锐告诉他那是朱星杰,他高中时的师哥,体育特长生,从小就踢球,不过他们认识是在校文艺社团里认识的,跟另外两个兄弟瞎胡闹地组过一个乐队,后来朱星杰毕业,考到了本地一所工科院校的体育系,省示范校队的领导去年开始到当地开了体育系的高校招兼职陪练,朱星杰一看有零花钱挣,就去了,陪练干了几个月,教练很喜欢他,干脆留他做了领队。领队的活其实挺清闲,也就平时常规训练盯一盯,校内配合着搞搞比赛,偶尔外面有比赛了就带出去比比赛,像今天这种招新的场面已经算得上大事了,每年秋季学期才有一次,那天吃饭的时候他看周锐挺感兴趣的,就问他要不要来围观一下,周锐是个爱凑热闹的性格,当时就答应了,没想到今天还带了个人来,朱星杰看着眼生,上下打量一番后,对着周锐使了个眼色:“这谁?”

“就我那个同桌,蔡徐坤,他弟今天也来考,我带他来找你走个后门。”

“噢,你就是蔡徐坤啊?”

朱星杰笑了,他是想起来之前周锐对他们学他这个同桌的样子了,当时还以为是什么难相处的角色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真人了。虽然看不出到底难不难相处,但脸长得好看的确不假,称得上是周锐所形容的“冷美人”了,他对着这位美人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蔡徐坤也对着他点了点头,随周锐喊了一声杰哥。

“你弟弟叫什么?”

蔡徐坤犹豫了一下,看表情应该不是忘了他这个弟弟的名字,而是对这个称呼不太确定:“其实不是我弟弟,只是……”

他一时没找到准确的用词,下意识咬了咬嘴唇,大概也是觉得这个不重要,干脆直接跳过了:“叫黄明昊,高一的,我刚才看了下好像没找到他。”

“黄明昊,我好像有印象,在报名表上有他,他高一哪个班的?”

“17班的。”

朱星杰转过身,对着操场另一头几个已经换上球衣的小孩大喊:“丁泽仁!丁泽仁!”

姓丁的小孩没回头,离得太远了,看不出是没听见还是装听不见,周锐忍不住想笑,朱星杰回过头瞟了他一眼,又重新转回去:“李权哲!李权哲!”

姓李的小孩回头了,朱星杰立刻继续喊:“你去找个高一去看看,17班下没下课?”

“哪个班?”

“17班!”

“11班?”

“17班!!”朱星杰快没耐心了,“17班!找个人去17班看看!”

“11班?我知道了!你等一下!”

“是17班!!”

朱星杰被惊得一抬脚,转过头来时周锐两手还拢在嘴边做扩音喇叭状,刚才那一嗓子就是周锐喊的,远近半个操场的人应该都听到了,蔡徐坤忍不住端起胳膊捂住嘴要笑,朱星杰也想笑,边笑边努力忍住,走过来踢了周锐一脚:“就你能,就你嗓门大。”

“我帮你你还踹我?”

周锐一脚回踹过去,正好看到那个姓李的小孩跑过来了,赶紧收回腿,以免破坏他们朱领队在队员们心中的地位。李权哲带了个高一的过来,是16班的,说17班今天全班被留堂了,好像是因为什么仪容仪表问题,把教导主任搞毛了,关着门训了半个多小时还没结束,但应该快结束了,朱星杰点点头,挥手让他们先回去继续热身,俩小孩一跑走,周锐乐不可支地转过来问蔡徐坤:“你那个弟弟‘仪容仪表’咋样?”

“不太乐观。”蔡徐坤忧心忡忡地撇了撇嘴,抬起手指了一下头发:“染了个金脑袋。”

周锐一听更乐了:“这么猛?高一就染金,那他高三还打算怎么弄,弄白的?”

“我看他们好像放了,”朱星杰对着远处那栋教学楼望去,“出来了,二楼那边那个教室应该就是,走廊那边。”

蔡徐坤也看到了,本来冷冷清清的走廊上突然多出了很多个脑袋,一楼楼梯口也陆续有人出来,他不自觉地走过去,还没想好是要给小孩一个惊喜,还是最好先发个微信,留在操场边的朱星杰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转过来问周锐:“他以前哪个学校的?”

“你说谁,蔡徐坤?”

“对。”

“我不知道啊,这刚开学没几天,我今天才跟他说上话。”

“噢。”

“怎么?”

“就觉得有点眼熟。”

“眼熟?”周锐满脸疑惑地皱起眉头,顺着他的目光朝蔡徐坤走过去的方向望,“是你认识的人太多了吧,看谁都眼熟。”

蔡徐坤越走越远,直到已经靠近教学楼前面的花坛,一个顶着金色脑袋的瘦高男孩突然从楼梯口冲出来,飞扑到他面前,蔡徐坤拍了拍他的胳膊,说了几句话之后,被他挎着一起转身往操场这边走。

“不是,真的眼熟。”朱星杰摇摇头,反倒更确信了似的,“包括他这名字,‘蔡徐坤’,我之前肯定在哪见过,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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