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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的操场 8

早上一到这个时间，小区后面这条路上就全都是卖早点的。蒸包子的笼屉被抬起，冒出氤氲的白气，油条和麻圆在油锅里打滚漂浮，被筷子翻动着慢慢炸成金黄色，打豆浆的不锈钢大水壶旁挨着摊鸡蛋灌饼的平底锅，还有装着已经蒸熟的粢米的木桶，暂时没客人的时候，老板就用纱布把桶口盖住，黄明昊盯着那个桶看，半天没找到任何能够说明那是哪种食物的招牌或字样。

“那个是什么？”他拉了拉身边男孩的袖子，“那个木桶。”

“那个是，”蔡徐坤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顺着小孩的目光往那边一指，答案还没到嘴边，口气转而变得迟疑，“那个叫什么来着，我知道的，好久没吃过了……”

他把伸出的手抬高，在自己脑门上叩了两下，绞尽脑汁地思考了好几秒，然后才恍然大悟：“饭团！就饭团嘛，差点没想起来。”

“饭团装在那个木桶里？”

“不是，里面是蒸熟的米，等到有人去买，老板才从里面盛出来，给你现包——你看。”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一个穿着黑色正装的上班族走到摊子前，老板立刻打开木桶上的纱布，拿出泡在搪瓷缸子里的大饭勺伸进去舀米。蔡徐坤转过脸，看到小孩眼里充满了好奇，他竟然没吃过这种现包现卖的饭团——虽然饭团确实比包子蛋饼什么的要少见，但如果不是极少在路边解决早饭问题，不至于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直到这种时候，蔡徐坤才真切地感受到，黄明昊真的还只是个比他小四岁的、家境优渥的、念寄宿学校长大的的小孩。

“要不要试试？”

黄明昊对着他一阵小鸡啄米式点头，他一笑，冲着那边方向抬抬下巴，“走，去给你买一个。”

他俩来到摆着木桶的小摊子前，排在上班族后面。轮到他们的时候，老板头也不抬地问了句什么，说的是本地方言，黄明昊没听清，蔡徐坤也没听懂，老板又重复了一遍，这次黄明昊听懂了，问的是“要白米还是紫米”，他随便选了一个，然后凑到身边人的耳边解说，蔡徐坤一听，对着他做出“喔”的口型，随即露出佩服又略带怀疑的表情：“你是只能听得懂，还是自己也会讲？”

“我也会讲啊。”

他得意地把小脸一扬，可能是太得意了，反而感觉很可疑。蔡徐坤抱起胳膊，故意往后一退，冲着那张小脸上下打量，试图找出足以证明他在吹牛皮的破绽：“那你说给我听听？”

“我说了你又听不懂。”

“说不定我能听得懂，刚才是在测试你呢？”

话音刚落，饭团老板又抬起头，对着黄明昊问了句什么，黄明昊瞅了瞅他案板上的其它配菜，伸手指向肉松和碎蛋黄，紧接着转过头问：“那你说，老板刚才问我什么？”

蔡徐坤眼珠一转，镇定地回答：“老板问你要加什么进去。”

“是你猜的吧！”

“才不是。”

“你就是猜的。”

“你就是只能听得懂，自己不会说。”

“我真的会说。”

“那你又不说给我听听。”

“@?<~…!%#*{-。”

蔡徐坤对着他瞪大眼睛，像是突然被噎住了，“你说什么东西？”

“你让我说的啊，S市话。”小孩收回得意的神情，开始假装一本正经，“你看我说了吧，我说了你也听不懂吧？”

蔡徐坤不服气，刚要说什么，老板已经把包好的饭团从纱布里剥出来，飞快地扯过塑料袋装好，头也不抬地递向他俩，黄明昊一手接过，一手伸到口袋里，掏了半天才想起自己已经好几天没用现金了，口袋里早就没有零钱了，只好拿出手机，准备用支付宝或者微信，结果老板摆了摆手，表示没办法用手机收款，没等他傻愣两秒，蔡徐坤从钱夹里拿出一张20元递过去，老板没收，只是指了指案板旁的大饼干桶，示意他直接丢进去自己找钱，他找出几张零钞，没有放回皮夹，而是拿过来塞进黄明昊的外套口袋：“身上一块钱都不带就出门啊你。”

“我已经身上一块钱都不带好多天了。”小孩喜滋滋地望着他把那十几元零钱往自己兜里塞，“就用手机付钱都习惯了啊。”

蔡徐坤带着他转身往路另一侧走，“这边很多早点摊还是只收现金的。你之前早上都去哪里吃的？”

“去学校啊。”

“你们有食堂？”

“没有食堂，有小卖部。”

“小卖部卖早饭？”

“不卖啊，又不是便利店。”黄明昊把热气腾腾的饭团从塑料袋里拨出三分之一，对着吹了口气，“有面包、饼干什么的。”

“没来这边吃过？”

黄明昊咬了满满一大口，登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很努力地咀嚼了几十下，咽下去半口，才腾出舌头来说话：“我都不知道这边有卖早点的，而且我起得晚，来不及买吃的。”

蔡徐坤望着他笑了一下，不过小孩光顾着嚼饭团了，没看到这个三分嫌弃、三分无奈、剩下几分近似疼爱的笑容——难怪黄妈妈操心要给他找个陪读，这要没人看着带着，自己连早饭都不会好好吃啊。

“好吃么这个？”

“嗯？”黄明昊吃得认真，这边吃着，那边还探着脑袋打量马路对面的其它摊子，没听清他说的话，“什么？”

“我问你这个怎么样，好不好吃。”

“噢，好吃！就是有点干，咽得我好累哦。”

蔡徐坤又笑他：“谁让你一口咬那么多的，又没人跟你抢，你一口少咬一点就好咽下去了。”

小孩瘪瘪嘴，显然还想推锅，不肯相信是自己吃法有误而导致的。为了验证，接下来他很秀气地咬了一小口，并且放慢了咀嚼的速度，蔡徐坤放他一个人站在这儿吃，几步跑到前面一间卖包子的铺面前，等到他提着两个包子和两杯豆浆跑回来，黄明昊已经把饭团消灭掉了，手里揉搓着湿乎乎的塑料袋，嘴里还在慢吞吞地嚼，边嚼边说：“还是好干。”

蔡徐坤不理他，“帮我插吸管，我没手了。”

他看了一下四周，没找到垃圾桶，只好先把塑料袋塞进裤兜，然后帮蔡徐坤把两根吸管插到两杯豆浆里，自己拿了一杯开始喝。有点烫，他只喝了半口就松开吸管吐出舌头，一张小脸皱成一团，吸溜吸溜地对着站在他面前吃包子的人夸大其词：“好烫啊！”

“我试试。”蔡徐坤伸手把自己这杯的吸管勾到嘴边，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没觉得太烫，“还好啊。”

“因为我刚刚用念力帮你那杯降温了。”

“…………………………？”

这是什么梗？是什么只在低年级高中生之间流传的，他已经get不了的东西了吗？蔡徐坤哭笑不得地望着面前的小孩，小孩也直直地望着他，不仅没觉得不好意思，甚至还透露出一丝邀功的意味，仿佛在他看来，刚刚那句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属于强行尬撩的话不仅不尬，还很聪明、很成功似的。

“……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没关系，不用谢。”黄明昊很大度地摇摇头，“是我应该做的。”

说来也怪，蔡徐坤通常不太吃抖机灵这套，可现在对着眼前这个小孩，却好像突然没办法了。可能是因为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也可能是因为笑起来时使劲抿起的嘴角，又或者是那股天真的底气，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觉得自己可以用这种幼稚话语撩到对方的自信，能有这种自信的小孩，一定从小就拥有很多的爱，或者天生擅长攫取很多的爱，但是很多还不够，还要更多，要比很多更多的爱，如果不够多，他就会一直努力、一直争取下去，因为他知道自己可以，他知道自己有取得更多爱的能力。

“那你怎么不用念力帮你自己那杯降温？”

“因为超能力要用来帮助别人，不可以为了一己之私而滥用。”

“把豆浆变凉也算是一己之私吗？”

“是自己的就算啊。”

“那你还可以用你的超能力做什么？”

“让别人爱上我。”

“…………………………………………”

蔡徐坤放弃了，他摇着头咬了一大口包子，难以相信这小孩怎么能胡扯到现在都不笑场，更难以相信自己居然配合他你来我往了好几个回合，太丢脸了。看到他屈辱地啃包子的模样，黄明昊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仿佛在这场大型尬聊现场里更丢人的并不是起头的他，而是他中途放弃的蔡徐坤哥哥，他笑还不够，还要凑过去得寸进尺：“怎么了，你是害怕了吗？”

蔡徐坤吃完了第一个包子，开始吃第二个，“我怕什么？”

“怕爱上我啊。”

“你不是说超能力要用来帮助别人，不可以用来谋取私利吗，那怎么可以利用它让别人爱上你呢？”

“这不是为了我啊，这就是在帮助别人。”

蔡徐坤又摆出“你说什么东西”的眼神，从昨晚到现在，他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摆出这种眼神了。

“因为爱上我会很幸福啊！”黄明昊回敬他以“我说的一点没错”的眼神，“爱上我的人都会很幸福。”

“你怎么知道的？如果有十个女生都爱上了你，你如果只爱一个，另外九个就会心碎；如果你十个都爱，那么十个都会心碎。”蔡徐坤居然再次认真地研究起了这项非凡超能力的可怕后果，“无论怎样都不可能让人幸福的。”

“谁说我要让十个女生都爱上我？当然是只能留给一个用啊。”

“噢？”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八卦的苗头，不假思索地便问：“所以你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了？”

小孩之前满嘴跑火车跑了那么久，这时候竟然一下子没词儿了，蔡徐坤原本没多想，眼下看他那副神情，倒真像是被自己说中了，即使不是爱八卦的人，也忍不住要顺势逗他一下：“是班上新认识的同学吗？还是以前的朋友？”

黄明昊转开头，这会儿才咬住吸管开始喝他的豆浆。他倒没显得不好意思，也没有脸红，但之前胡扯八道时的那副神气劲儿已经跑得差不多了，蔡徐坤毕竟比他大了好几岁，看得出这是不大对劲的征兆，十有八九就是有喜欢的女生了，或者有了喜欢的女生，但自己还没发觉、没承认，他这么暗自下了结论，嘴上虽然笑着，心里却似乎冒出几分莫名其妙的不是滋味，太莫名其妙了，他甚至都没去多想为什么，只是用力巩固自己脸上那充满八卦气息的笑意，伸手拉住小孩的胳膊：“好啦好啦，不愿意说就算了嘛，明明是你自己开的头。我们往那边走，那边有一站，也能坐23路——你是坐23路车对吧？”

黄明昊点头，“其实走过去也来得及，一共没几站。”

“那我陪你走过去吧。”蔡徐坤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我记得你们学校东门马路对面有个站，我从那一站坐7路也来得及，走吧。”

两个人调头离开这条熙熙攘攘的早点街，来到另一条更宽阔的道上。黄明昊安安静静地喝豆浆，半天都没说话，蔡徐坤吃完手里最后一口包子，也加入到喝豆浆的行列，没过一会儿，黄明昊的豆浆快吸完了，杯底开始发出哧溜哧溜的声音，但他好像没注意似的，还咬着吸管吸个不停，直到俩人过了一个路口，迎面而来一个垃圾桶，蔡徐坤擅自从他手里抽走空纸杯，和自己的一起丢了进去。

“你之前说你打篮球。”黄明昊突然出声，“你现在还打吗？”

蔡徐坤愣了一下，摇摇头回答：“没时间打了。怎么？”

“没什么，就是想起来了。”

“你也打篮球吗？”

“不，我踢球。”

“你踢球？”蔡徐坤看上去挺惊讶，也挺感兴趣的，“是专业训练过吗，还是校队之类的？”

“没有，就是以前上初中的时候，经常跟同学去瞎踢……”他抬起手抓一抓脑袋，有点吞吞吐吐的，很不像他，“现在学校里有个校足球队，上个礼拜招人，我报名了。”

蔡徐坤这下子整个上半身都转了过来，很为他感到兴奋似的：“进去了吗？”

“今天放学他们在操场组织测试，通过了就能进去。”

“都测试什么呢？”

“就是基本的那几样东西好像，变速跑啊，颠球啊，盘带过人啊这些。”

“会很难吗？”他身子往前一歪，把自己的脸伸到小孩面前，嗓音变得轻甜又温柔，“怎么看起来兴致不高的样子？”

“不是，就是有一点点紧张。”

“要对自己有信心呀，是自己喜欢的运动的话。有信心吗？”

“有。”

“嗯，我也有。”蔡徐坤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拍，“我也对你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