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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的操场 7

后来第二天黄明昊醒得很早。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一手撑着床，一手伸到眼睛上乱揉，抓来手机摁亮一看，距离蔡徐坤昨晚和他约好的时间还有将近半小时，他抿起嘴，眼睛也终于揉开了，高高兴兴地躺回枕头上，伸出胳膊对着空中碰上一拳。懒了没一会儿，他彻底没睡意了，这次爬起来的动作相当干净利落，换下睡衣，穿好搭在椅子上的衣服裤子，抬起手挠了挠被他睡得像鸟窝一样的金色头毛，弯腰去拿床头柜上的耳钉。

想到蔡徐坤昨晚说的话，他的手停在耳钉上方，没有拿起来。他拉开下面的抽屉，配饰都散乱摆放在不同的位置，东一副耳钉西一条项链的，他翻了半天，找出一对小正方体形状的耳钉，样子很简单，虽然是合金材质，但之前戴得次数少，所以还没开始变色。他拉开衣柜，对着镜子给自己戴上，从今天起他可以每天换一对不一样的，这样他就可以每天都指给蔡徐坤看，问他帅不帅，这样一来，他就有了一个每天都主动搭话的理由，一个日常的小环节，他们会越来越熟悉，然后越来越亲近，会很快的，这个自信他是有的。他关上衣柜，喜滋滋地晃出房间去刷牙洗脸，次卧里传来拉窗帘的声音，他从洗手池前抬起脑袋，急着把满嘴泡沫吐出来，又接了一捧水往脸上胡擦两把，眯着眼扯下毛巾胡乱揩，等到那边响起开门声，人从里面走出来，黄明昊抓着毛巾转过身，背靠着水池悄悄挺直了背，一副清爽干净的早起样子，而蔡徐坤还有些没睡醒，穿着家居服迷迷瞪瞪的，慢吞吞往前走了好几步，才看到卫生间里的男孩。

“起得好早啊。”他揉着眼睛一笑，对着黄明昊的脑袋伸出手指，“怎么睡成这样了……”

黄明昊心下一惊，立刻意识到自己忘了哪里，头发，他转回去看了一眼镜子，头发还横七竖八地翘着，真跟鸟窝似的，他举起手，徒劳地在鸟窝上来回碾压，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吐了吐舌头，对蔡徐坤说：“我头发老是会睡成这样，不知道为什么。”

他不自觉地嘟起嘴，转脸对着黑头发的男孩露出狗狗眼，半是撒娇半是抱怨，“梳都梳不下来。”

“你是不是洗完头发没晾干就睡了？”

他眼珠子一转，觉得好像也不是：“我昨晚没洗头啊。”

“你弄点水，把翘起来那块儿打湿，然后再梳。”

他转过身照做，顺便往里面挪了半步，给蔡徐坤让出一点地方。洗手池空间很小，好在两个人都很瘦，稍微挤一挤也能站得下，蔡徐坤一边拿杯子接水刷牙，一边观摩镜子里的黄明昊梳头发，黄明昊发现他在看自己，也开始看他，俩人就这么对着镜子里的身边人盯了起来，像是搞什么比赛一样，最后还是蔡徐坤率先败下阵，笑着弯腰吐泡沫去了。黄明昊沉浸在这场镜中盯人大赛的胜利的喜悦中，梳头发的动作都精神了很多，他闻到一股什么很好闻的味道，又使劲嗅了嗅，像只好奇的小狗狗一样：“是你牙膏？”

蔡徐坤拿起他的牙膏，打开盖子，递到小狗狗的鼻子前面。黄明昊第一下没闻出来具体是哪种味道，第二下也没闻出来，蔡徐坤歪着头打量他的侧脸，一开始只是觉得他可爱，现在近距离这么看，才发觉那张小脸有棱有角，既精致漂亮，又不失锋芒，他打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为了掩饰自己这番走神，他故意把牙膏往回拿了一点，黄明昊的鼻子立马拱过来一点，他又往回拿，黄明昊继续往这边凑，小孩也意识到对方是在逗他玩儿了，然而不肯认输，最后他抓住蔡徐坤的手，直接把牙膏抢了过来，看到膏管上标注着小小的“青柠味”的字样，他才茅塞顿开地张大了嘴：“我就说怎么闻着这么熟悉，七喜也是这个味道。”

“七喜是这个味道？”蔡徐坤不太确信，拿回来自己闻了一下。

“就是的，等会儿下去买一瓶你喝一下试试，真的跟这个一样。”

看小孩那副笃定的表情，蔡徐坤暂且当他说的是真的：“大概所有这种人造的柠檬味，用的都是同一种原料。”

“就像香蕉牛奶，所有香蕉牛奶都是同一个味道，但就不是香蕉的味道。”

“还有西瓜味口香糖，也不是真的西瓜味。”

“哈密瓜味冰淇淋！”黄明昊突然提高嗓门，像是忽然又想起一个他积怨已久的对象，“哈密瓜冰淇淋，和我小时候用过的哈密瓜味的儿童牙膏的味道一模一样，就完全不是哈密瓜的味道。”

“还有哈密瓜味的牙膏？”

“你没用过哈密瓜味的牙膏？”黄明昊又一副很是得意的样子，也不知道在得意个什么劲儿，总之就是很得意，“下次去超市我帮你找找，你一定要试一下。”

“那你是不是也要帮我找找哈密瓜味的冰淇淋？”

“你没吃过哈密瓜味的冰淇淋？”

蔡徐坤理所当然地摇摇头，“哈密瓜味的冰淇淋本来就很少见吧？”

“现在好像是很少见了，但我记得小时候经常吃得到，就每次被大人带出去应酬，饭局什么的，酒店里的餐后甜点老是有这个，就冰淇淋球，然后永远是草莓味，香草味，巧克力味，然后哈密瓜味，”他掰了四根手指头下去，“永远都是这四个味道，我都快吃崩溃了。”

“你是吃了多少次，能吃到崩溃？”

“真的，有几年我差不多都是跟着大人在饭店里解决伙食问题的，他们常去的就那几家，就天天吃。”

“那么夸张？”

“嗯。我们家大人都是做生意的，一天到晚不是跟哪个供货商老板吃饭，就是在跟银行的人吃饭，或者跟老家的兄弟姊妹吃饭，或者请客户吃饭……”黄明昊退到后面，一手撑着墙壁，侧对着正在用毛巾擦脸的蔡徐坤，声音越说越轻，似乎有点后悔拐到了这个他并不特别喜欢的话题上，但一时又找不到可以自然而然绕开的方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所以小辈基本上也都是跟着在饭桌上长大的，包括我堂哥堂姐他们，都不怎么在家里吃饭。”

他低头使劲想了一想，终于想到一个可以转移的话题：“噢对了，就饭店里那种正方形的大餐巾，我会拿那个折各种各样的造型。”

“真的吗？”蔡徐坤把毛巾搭回栏杆上，饶有兴趣地转过脸来，“那种看起来很复杂的样子。”

“真的，我当时跟饭店里的领班姐姐学的。”

听他这么一说，蔡徐坤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小小的黄明昊，特别小，只有洗手池这么高，在酒店包厢里的大圆桌旁孤独地坐着，实在坐不住了，就趁大人喝酒吹牛的功夫偷偷跳下座位，跑出包厢，在走廊上被认识他家人的大堂经理拉住，蹲下来圈住他，问他为什么乱跑。

“那你都会折什么？”

“什么都会啊。”黄明昊走出卫生间，回过头对着他炫耀着比划：“就花啊，小兔子啊，王冠啊，悉尼大剧院啊——”

“悉尼大剧院？”

蔡徐坤笑着瞪大眼睛，眼神中写满了“你说什么东西”，黄明昊立刻停下脚步，挡在他面前，一副不相信就不让走的架势：“真的真的，就它有好多个翘起来的角，不信我们下次一起去吃饭，我拿那种餐巾折给你看。”

“干吗要去吃饭才能折，你现在就用草稿纸或者毛巾折给我看。”

“纸和毛巾我折不出来！”黄明昊原地蹦了两蹦，就差没左右甩胳膊了，“一定要用那种餐巾我才会折！”

“好好好，用餐巾，下次我们一起去吃饭，让服务员拿十条餐巾过来，你折十个悉尼大剧院给我看。”

“那我们说好了哦，说好一起去吃饭？”小孩像是得到了什么重要的邀约一样，围着蔡徐坤百般确认，一路跟进了他的房间，“你想去哪里吃，我可以提前订座，明天晚上去？”

“明天周六我们还有课，后天吧。中午或者晚上，吃什么都可以，听你的。”

“YES！”黄明昊振臂高呼，“后天！一起去吃晚饭！”

“你要是再不去收拾书包，把衣服穿好，我们就要没时间吃早饭了。”

“噢！”他跑回自己的卧室，三下五除二地把书包装好，从衣柜里随便扯了件外套出来，最后对着镜子在自己已经不那么鸟窝了的头发上捋了两把，自认为达到了八十分左右的帅气，关上衣柜走出房间，蔡徐坤已经在穿鞋了。他从鞋架上随便捞了双鞋下来——几大千块的全球限量款，前两天下雨还被他穿出门，结果踩得两个鞋帮上全都溅满了泥点——弯下腰去换，蔡徐坤在一旁直起身，等着他系鞋带，一边等，一边顺手拽着他的书包肩带往上提，想要掂量掂量有多沉，结果惊讶地吸了口气：“这么沉？”

“对啊，我们昨天刚发了一波新教材，全部都超沉。”

他站直起来，把单肩吊着的书包往背后一甩，结果动作太大，反倒被书包肚子撞得身子一歪，好在蔡徐坤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他才不至于仰头撞到旁边的楼梯扶手，甚至直直向后跌下楼。如果真的用那个姿势跌下去，后果绝对不堪设想，两个人惊魂未定地对视一眼，确定什么事故都没发生后，又齐齐笑出声来，蔡徐坤笑得更厉害，一边笑，一边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扔给他：“我救了你一命，你来锁门。”

“谢坤坤哥哥救命之恩！”

小孩机灵地接住钥匙，一个跨步向前把门关上，就在他锁门的功夫，蔡徐坤已经故意加速下了楼，锁好后他立刻转身追，三阶并作一阶地往下跳，几乎是用飞的，最后还真的在二楼拐弯处把蔡徐坤给追上了。他从后面张开胳膊圈住他，在惯性的作用下把自己和他圈住的人都带得一个趔趄，连跨了三四级台阶，最后俩人在一楼楼道里踉跄了好几步才终于站稳，蔡徐坤反手抓住他的胳膊，作势要把他勒到前面来教训一顿，谁知道小孩非常配合，搞得他一点擒拿成功的成就感都没有，只能换一个套路，昂起下巴冷冷地问：“你刚才在上面喊我什么，Justin？”

“喊你坤坤哥哥啊！”

蔡徐坤歪头一笑，转而又装作并不买账，“所以你想了一晚上，就决定叫我‘坤坤哥哥’？”

“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叫你‘坤坤’？”

他又笑了一下，但这次比之前的笑要收敛了许多。两个人走出楼道，清晨的风不大，但很凉，黄明昊缩着脖子打了个哆嗦，低头去拉外套拉链，趁低头的这几秒，他忍不住又悄悄抿着嘴笑，这感觉真奇妙，昨晚之前他和蔡徐坤还只是刚搬到一起没多久的、彼此都相当生分的室友，现在过去不到一天时间，他们已经定好了对彼此的称呼，交流了关于牙膏口味的心得，约好要一起吃晚饭，还在楼道里踉踉跄跄地抱了一把——虽然这个抱完全是他黄明昊单方面开发出来的，但至少坤坤哥哥不仅没有推开，还由着他闹了半天，一想到这里，他差点没管理好表情，嘴巴乱动了半天才重新稳住，恢复淡定的神情，而身边的大男孩不经意地瞥过来，恰好捕捉到他嘴角弧度消失前的最后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