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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信已关

雨中的操场 5

刚搬到一起之后的那阵子,俩人并没有立刻熟起来。黄明昊每天早上一睁眼,隔壁房间的人已经出了门,等到他傍晚放学回来,人家还在上自习,有好几次他都快睡着了,出租屋里都还只有他一个人,不过遇到太晚的情况,对方都会给他发短信,半是报平安,半是提醒他自己先把门锁好:

「我就准备回去了 你锁好门先睡觉 我有钥匙」

原来这就是考高分的代价,天呐,太可怕了。黄明昊攥着手机躺在被窝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半个多小时后,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他从浅眠中惊醒,跳下床跑去开门,门外的人满脸歉意,咬着嘴唇自嘲地笑:“我以为我带钥匙了……”

“没关系没关系。”他打开门让他进来,“我也还没睡……着。”

蔡徐坤侧身跨进来,反手把门带上。黄明昊睡意全无地揉了揉眼睛,穿着睡衣杵在一边,看蔡徐坤扶着鞋架脱鞋,直起身时他不经意地望见了黄明昊睡衣上的图案,噗嗤一声就笑了。

“怎么了?”

黄明昊睁大眼睛,低头看看自己,他赶忙抬起手摆了摆,“没什么,就是看到你衣服上那个……”

那个海绵宝宝,还有派大星。黄明昊“噢”了一声,也摸摸鼻子笑了,他还挺喜欢这件套头衫的,拿它当睡衣穿了小半年,但是蔡徐坤那么看着他一笑,他又有点希望自己今晚穿的不是这件了,如果是那件黑色的就好了,星球大战的那件,那件可能看起来更酷,更不幼稚一点,他这么想着,竟真觉得有点懊恼了。蔡徐坤把书包放到椅子上,两边肩膀塌陷着,整个人困倦尽显,黄明昊想要和他说说话,驱散他脸上的疲惫,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也不想因此拖延对方上床的时间,就这么在心里激烈地挣扎着,最后干脆走到餐桌边,拿起杯子开始喝水,漫不经心地喝下去小半杯,最后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了,直接回屋继续睡觉算了。

“黄明昊——”

他刚走到卧室门口,一听到背后人喊自己大名,立刻转过身,“在?”

那人一顿,被他逗得直笑,“你好像被点名一样……”

黄明昊眨巴着眼反应了过来,也倚着门笑了,“不是,我平时不太习惯被喊大名啊,然后刚才就觉得是有老师在喊我……”

“那除了老师,其他人都怎么喊你,就喊Justin吗?”

“对啊,就Justin。”

“那我也喊你Justin?”

黄明昊向着他往前走了两步,一只手抓着另一只手放在身前,乖乖的,更像是被老师点名了,唯一的区别是他不会在被老师点名时这么悄悄地心花怒放,他痞里痞气地踮了踮脚,一副对此并不特别在意的神情:“可以啊,就喊我Justin。”

“那好。我要跟你说什么来着,Justin……噢,对了,你们早上是七点五十开始早读,所以最晚七点五十要到教室,对吧?”

“对,大门过了七点四十五就会记名了。”

“嗯,那我跟你其实差不多,我们早二十分钟。我在想,以后我晚走十分钟,你早起十分钟,我们就可以一起出门了,好不好?”

“好啊好啊。”

黄明昊还没来得及把这个令他暗自雀跃的邀约完全消化,就忙着出声答应,脸上半天都没浮现出与他内心的喜悦所匹配的表情,这种表情延迟的情况近来发生得越来越频繁了,好在他那张小脸长得精致可爱,没表情时也只是酷酷的,并不显得太呆,蔡徐坤微微一笑,歪着头瞧他:“那就这么说了,快点去睡觉吧。”

黄明昊刚要转身,又想起什么,回过头往前跨了半步,“你还没告诉我我怎么喊你。”

“怎么喊我?是问我的小名吗?”蔡徐坤有点被问住了,好像真的没考虑过这个,“我好像没有什么小名诶。”

“但是‘蔡徐坤哥哥’太长了,容易舌头打结。”

切,说得好像他真的喊过多少次‘蔡徐坤哥哥’似的。

“直接喊你大名也很奇怪,好像是要找你麻烦一样——‘喂,蔡徐坤,蔡徐坤!’”

他忽然压低音调、提高音量,把自己代入寻衅滋事的小混混的角色,用一时兴起的弱智表演把面前人逗得挡着嘴直笑。蔡徐坤的眼睛眯成两道弯弯的细线,额前的发梢也随着肩膀的抖动而摇晃,黄明昊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看到有人笑得这么可爱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而且还是被他逗笑的,成就感像水滴被浇进热油里,惹得油花四处飞溅,在他年轻的心脏上烫出若干个深浅不一的小豁口,要想重新填实的话,需要更多那样的笑容。

“对吧,是不是听起来很像是要找你打架的?”

“嗯,是有一点。”

“你以前的同学都怎么喊你的,‘坤坤’?”

“他们……”

一提到从前,他的眼神还没来得及亮起来,就暗淡了几分。他没把话说下去,仿佛若是继续追溯过往,则必然会搅动一滩水草丛生的混浊低洼,他转开眼睛,对着别处望了一会儿,才重新将目光挪回,落到面前的男孩身上:“你想怎么喊我都可以,‘坤坤’也可以。”

黄明昊不太确定。他不清楚这个话题刚才是怎么急转直下的,他只知道,刚才那个令他心口滚烫的笑容,忽然间就消失了。

“那我今晚边睡边想好了。”他伸了个懒腰,对着那个人挤了挤眼睛,“明天早上我就能想出来了。”

蔡徐坤笑了一下,但也不是之前被他逗笑时的那种笑。他走回房间,把自己扔到床上,躺下没过一会儿,又传来几下迟疑的敲门声:“Justin?”

“诶!”他一个挺身便坐直了腰,“门我没锁,怎么了?”

外面的人把门缓缓打开一条缝,伸进来的漂亮脸蛋上写满了“对不起又是我”,黄明昊掀开被子,对方伸腿跨进来,一手示意他不必下床,一手对着阳台的方向指了指:“没事,我只是要去拿一下……”

黄明昊立刻反应过来,他是忘了毛巾和衣服还晾在阳台上。这间是主卧,连着已经被防盗窗封了个严实的小阳台,他们洗衣服晾衣服都在那里,蔡徐坤一溜烟小跑进去,迅速摘下需要的衣物,走回来时他用余光瞥了床上一眼,发现小孩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件黑色的睡衣,不是那件海绵宝宝的了,不过他的注意力又被另一处吸引了——这孩子耳朵上亮晶晶的是什么,是耳钉?怎么还戴着那么有棱有角的耳钉睡觉呢,不怕扎到脸吗?他把怀里抱着的毛巾和衣物挪到一边臂弯里,空出另一只手,抬起来指了指自己的耳朵:“Justin,睡觉耳钉不摘下来?”

“噢!对。”

小孩似乎完全忘了这茬,迷迷糊糊地抬起手摸耳朵,他先摘左边,但摘了半天都没摘下来,又把两手换到右边,结果直到拿衣服的人走出了房间,他还一只都没成功摘下来,蔡徐坤在门外停下,上身后仰着探回头:“要我帮忙么?”

“没事,可能有点卡住了。不应该戴得太紧的……”

又忙活了十几秒钟,还是没摘下来。越摘不下就越窘迫,越窘迫就越着急,越着急就越摘不下来,门外的人站直上身,把怀里的衣物丢到客厅椅子上,卷起袖子走回主卧,坐到他床头边,“手放下,我看看。”

黄明昊放开双手,冲着对方挪近了一点儿,听话地把耳朵伸过去。蔡徐坤的手指不凉,但有些干燥,黄明昊突然觉得耳朵有点发烫,可能还有点发红。

“是有点卡住了,下次戴松一点。”

“嗯。”他点点头。

“头不要动。”

“……噢。”这次他没点头。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指正在用劲,努力试着把针从耳堵里拔出来, 这动作稍不注意就可能扯疼他的耳垂,所以那双手相当谨慎,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最后只花了半分多钟,便成功地把两边耳钉都摘了下来。

“学校不管你们这个?”蔡徐坤把耳钉放到他摊开的手心里,“我以为省示范对这方面很严呢,耳钉、头发什么的。”

“管啊,但是不管我们特长班。特长班这种,你知道的。”

蔡徐坤没有接话,只是抬起眼看他。那眼神很轻,但也并非毫无分量,像是不强求小孩把话说完,同时也像是在告诉他,如果他想继续说下去的话,这一刻是有人愿意听的。

“除了一些艺术生和体育生,其他基本上就都是关系户,或者像我这样,爸妈交钱弄进去的。有老师看不顺眼的,但也懒得费口舌,大概觉得反正不管我们穿成什么样,头发弄成什么样,最后也考不出什么像样的成绩,没必要管。”

黄明昊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抬手在自己那一脑袋浅金色的头毛上胡乱撸了一把。要是换成别人,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愿意说这个,但是对着现在坐在他床边的这个人,他胸口里倒涌出一股莫名其妙的酸胀感,他又抬手在脑袋上撸了两把,发根已经长出了半截深色的,他一直没注意,他其实并不真的喜欢现在染的这个发色,当时是为什么跑去把头发给染了的呢?

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他有足够的零花钱染,他就去染了,包括打耳洞也是,买限量版球鞋也是,穿不够朴素的潮牌衣服也是,反正不管他怎么做,在很多人眼中都是同一种面貌,既然这样的话,他也不在乎自己到底是否越来越合乎外人对他这样的孩子的刻板印象了。

“耳钉是你自己挑的?”蔡徐坤看向他的手心,“形状很酷。”

“你不觉得夸张?”

“可能有一点。不过如果你喜欢的话,夸张不夸张的,也没必要去在意。你喜欢吗?”

黄明昊没想过这个,他没想过他喜不喜欢,就像他现在脑袋上顶着的发色一样,没想过。他把拳头握起又松开,盯着那两枚合金材质的耳钉出了神,感觉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就,一般般吧。”

“那我给你一个建议。”

“什么?”

“如果不是很喜欢的,即使冲动买下来了,也不是就非用不可。”蔡徐坤从他手里拿走耳钉,“像这些,还有头发啊,衣服啊什么的,很出挑也好,很不出挑也罢,没必要心里有负担,重要的是你自己舒服喜欢。”

“怎么确定喜不喜欢呢?”这是个乍听很笨的问题,但黄明昊勇敢地问出来了,“怎么才算是喜欢?”

蔡徐坤认真地想了一下,对他说:“我用的办法是,如果我第一眼看到它时,心里就想着‘我想要这个’,而且舍不得换成别的,那么就算是喜欢。如果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挑了半天后找不到更喜欢的,觉得这个还OK,那么就不算是喜欢。”

黄明昊乖巧地点点头,觉得这办法可行,以后要试一试。他转过身,弯腰伸手过去把耳钉放到床头柜上,扭回头来时他没注意距离,一下子碰到了坐在床边的人的脸,可能是嘴巴擦到了,或者碰到了下巴,他瞬间有些不好意思,但对方的反应比他还要大得多——蔡徐坤从床上跳起来,后退了好几步,他的脸色不像是被冒犯了,反倒更像是一种来源不明的自我约束,好像刚才那一下纯属意外的亲密接触不是小孩不小心搞出来的,而是他造成的,他舔了一下嘴唇,大概也感觉到自己反应过度,就在这阵沉默快要延伸至令人尴尬的长度之前,黄明昊适时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如果我明早没醒,你就使劲敲我的门。”

“噢,好,我会的。”

“晚安啦。”

他躺下去,对着走到门口的人挥了挥手。门被轻轻关上,他放下胳膊,哥哥的闪躲开始在他脑海中不断重播,直到他昏昏沉沉地入了梦,那副惊慌的神色仍然在他眼前停留着,过了很久才消失,变成混沌而寂静的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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