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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的操场 4

蔡徐坤从厨房里出来，端着两个小碗。黄明昊一手抓着一根筷子，半边胳膊斜在椅背上，故意摆出一副少东家的架势，看着人摆到他面前的汤碗，又抬起头来，打量摆汤的人。

“看我干吗？”蔡徐坤板起脸，“还要我喂你呀？”

他举起胳膊，两根筷子直冲天花板，“你忘记拿勺子了！”

“自己去拿。”对方伸出脚尖，在他的椅子腿上一踢，“帮我也拿一个。”

黄明昊得了令站起来，几步跨进厨房。蔡徐坤拉开另一把椅子坐下，不经意地朝着小孩那边瞥去，忽然一蹙眉，伸着头眯起了眼，小孩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捏着两把铁勺，而不是瓷汤匙，但蔡徐坤没有把目光移上去，他依然皱着眉头，盯着黄明昊的裤脚：“你裤子那儿怎么回事？”

小孩一愣，停在原地低头看。刚把脑袋垂下去，还没看清，他又赶紧抬起脸，走过来把勺子扔到桌上，接着立刻弯下腰去拍裤脚，边拍边嘟囔：“没、没事，我摔了一跤，可能蹭到了什么……“

“怎么搞的？”

“真没事，就、就今天练盘带的时候，然后两组一起练，人比较多，然后范丞丞，范丞丞他每次铲人铲不准——”

“那边红色的是血吗？”蔡徐坤不接他的话茬，蹲过来想要查看，“你哪里摔破了？”

黄明昊这下真的有点慌了，他往后挪了两步，没让对方碰到他裤子，脸上还在努力地笑，“真的没事，就一点点，我都没感觉到。我去换条裤子……“

没等蔡徐坤说什么，他便转身跑进自己的卧室，反手将门掩上，三下五除二地把裤子脱下，换上一条软塌塌的运动裤。他试着平复呼吸，但还是忍不住恼怒地攥了一把拳头，之前在公共厕所里洗手时，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把所有地方都照顾到了，脸洗了，头发重新打理了，外套和裤腿上的脏灰都拍干净了，袖口上的少量血迹也用免洗去污剂擦掉了，连球鞋都检查过一遍，就是没想到去多瞅一眼裤脚。

“Justin？”客厅的人似乎走到了他卧室的门后面，虽然门并没有被带上，但出于尊重隐私的考虑，并未擅自踏入，“如果伤口深的话，我们最好去医院或者找个诊所看下，万一破伤风——”

“不深！真的不深，”他赶忙四处翻找创可贴，他记得哪个抽屉里有个小药箱，里面有创可贴，“我已经找队医处理过了，他说没事，一点点小伤……”

他终于找到了药箱，里面也的确有一盒创可贴，真是谢天谢地。手忙脚乱地在脚踝上贴了两条后，他把那条脏裤子从地板上捡起来，紧紧卷成一团，走过去打开门，没有在大男孩面前停下，而是径直往阳台上走，洗衣机放在阳台上，里面已经装了几件脏衣服，他把裤子丢进去，提起地上的净含量两升的家庭装洗衣液，咕嘟咕嘟倒了两瓶盖还多进去，选择标准档，按下启动键，进水管开始哗哗作响，他绷紧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

他走回到客厅，对着还站在他卧室门外的蔡徐坤挤了挤眼睛。从小到大不管是对谁，对亲近的长辈也好，对女生也好，挤眼睛这招通常都很奏效，并不是因为他很擅长，而是因为他那张脸蛋长得实在可爱，就算只是作怪相也能讨人喜欢，他对这一点还算有自信，但对着眼前这个人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黄明昊从小养成的这种自信，常常会忽然不翼而飞。不是说他觉得自己不讨蔡徐坤哥哥的喜欢，不是的——他知道蔡徐坤也喜欢他，他知道这个，但是，蔡徐坤对他的喜欢，和对其他任何一个可爱又懂事的弟弟的喜欢，会有什么本质差别吗？

这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至少目前为止，除了他自己，还没有出现第二个和他差不多年纪、差不多讨人喜欢的弟弟。他得不到答案，又无法将疑问打消，只能借用一次又一次的撒娇来试探，用卖乖来确认，他蹦到哥哥面前把裤腿一提，露出自己细瘦的脚脖子，两条创口贴被他交叉贴成一个X型，看着就很不服帖，没等对方说什么，他把裤腿放下：“这么点小伤，根本连伤都不算。等我什么时候也伤到要打封闭才能上场，你再心疼我吧。”

“谁心疼你啊？”蔡徐坤脸上略微担忧的神色还没维持多久，就变成了日常的嫌弃，他轻轻掐住黄明昊的右脸，熟练地来回捏，“就你那点闹着玩儿的小学生水平，还指望着能伤到打封闭的程度？”

“你说谁是小学生水平？”

“就是小学生水平。”

“范丞丞他们才是小学生，我不小学生，我算半专业的了。”

“别说范丞丞，你不比他厉害到哪里去，你们全队只有朱正廷不是小学生水平。”

“那他是高年级的啊，你不能拿我们跟他比。”

“那你承认自己是小学生水平啦？”

“我没有承认！”黄明昊推开他的手，又抓住他的胳膊，用兽人永不为奴的口气喊出：“我不承认！”

两个人拉扯了一阵——主要是黄明昊拉扯，蔡徐坤试图反拉扯——结果越拉扯缠得越紧，最后以黄明昊突然耍赖，并撒开两条胳膊把蔡徐坤抱得动弹不得为止。蔡徐坤笑得眯起眼睛，抬起手费劲地揉了揉小孩的脑袋，他突然发觉小孩竟然又长个子了，好像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甚至有要超出的趋势了，他记得去年刚搬到这里时，Justin的肩膀明明还没这么宽，胳膊好像也还没有这么长，今年过年时他还给Justin量了，是在商场里，刚开业的健身房为了吸引眼球，在门口摆了两台身高体重测量仪，黄明昊自告奋勇地跑过去，脱了鞋站到那个仪器上，但机器好像出了点故障，半天没有报出测量结果，蔡徐坤凑过去研究了一会儿，把仪器上方的滑动标尺摁下来，手动给小孩量了一下，“一米八一”，他难以置信地报出了一米八米，你不是踮脚了吧？他低头检查黄明昊的双脚，似乎应该好像是没有作弊，黄明昊笑嘻嘻地踩下来穿鞋，而他还沉浸在难以置信的情绪里，怎么就一米八一了？什么时候一米八一的？

“我怎么感觉你又长个了。”他问小孩，“你不是又长了吧？”

“长了啊。”

“你量了？”

“量了啊。”

“什么时候量的？”

“不记得了。”小孩两边胳膊还搭在面前的哥哥的肩膀上，每次他胳膊这么一搭，就好像站也不用自己好好站了，整个人黏黏糊糊、松松垮垮的，“噢对，之前体测的时候，上个月还是上上个月来着。”

“量得多少？”

“一米八三。”

“骗人。”

“骗你是小学生。”

“你本来就是小学生。”

“我觉得我长得有点慢了。”

蔡徐坤两眼一瞪：“你还想长到多高啊？”

“也不用太高，比你高半头就行。”

“哼。”他解开小孩搭在自己双肩上的胳膊，走回到餐桌边，“你别吃了，看着我吃吧。”

“你要把我饿得长不高了吗？”黄明昊跟过去，站在桌子旁边，摆出可怜兮兮的模样，“你不让我吃饭，你虐童。”

“你童什么童，哪有一米八三的儿童？”

“那我现在去医院还要看儿科，你都不能看儿科。”

“看儿科还炫耀……”蔡徐坤拿起勺子，直直送到他嘴巴前面，“快吃！吃了就不能说我虐童了。”

他嘴一张，叼着勺子坐回到椅子上，叼了一会儿才拿出来，端起碗喝汤。说是汤，其实就是一碗点缀着干燥疏菜的、带点儿人工咸鲜味的开水，他没告诉蔡徐坤他自己其实会做饭，只是很久没做过了，他夹了一块排骨，又夹了一筷子芹菜炒牛肉，他没告诉蔡徐坤他不喜欢吃芹菜，但是现在他感觉已经没有那么不喜欢了。

“你今天去上晚自习吗？”他捧着碗边吃边问。

蔡徐坤摇摇头，“你别又去接，我自己回来。以后都不用去接我了，太晚了，你有作业就写作业，写完了你先睡。”

“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嗯？”蔡徐坤正低头看手机，没听清他说什么，“什么？”

“我们之前说好了，以后你上晚自习我都去接你。”

黄明昊放下了碗，筷子也握在手里不动了。蔡徐坤抬起头，看到小孩的脸色有些变了，他放开手机，也放柔了声音：“没事的，那条路晚上走的人也多，之前出事的那个学生是自己走了小路，我又不走小路，不危险的。”

准确地说，那个高三男生走得并不算小路，只是一条车流量较小的支路，由于夹在两个未开发的地皮之间，所以比较偏。是下了补习班后回家的路线，补习班老师拖堂，晚上十点多快十一点才放，结果男生在那条路上被持刀抢劫，致命部位挨了十几刀，送到医院时人就已经没了，由于案子性质很恶劣，那学生还刚拿了一模的全市理科第四，接下来一连十几天里全省各大报纸的社会版几乎都没报别的，全在追这个事，搞得全S市的学生家长都人心惶惶，这其中就包括蔡徐坤，好在省示范距离他们住的小区只有两站路，而且是一条人流量很大的主路，黄明昊也没报补习班，每天六七点就回来了，没有什么值得过分担心的，只是没想到黄明昊反倒担心起他来，他每次晚自习都要上到十点多，那个点已经没有公交车了，步行回来虽然也不太远，但总归是有风险的，于是黄明昊擅自决定，只要蔡徐坤那天上晚自习，如果是工作日，他那天就去蔡徐坤的学校等着他结束，然后两个人一起骑共享单车回家，如果是周末，那他就从家里直接过去。

“我们之前说好的。”

“我们从来都没有说好，我就没同意过。”

黄明昊握着筷子不讲话。

“晚上别过来，听到了吗？”

还是不讲话。

“Justin？”蔡徐坤板起脸，这次不是在跟他闹着玩了，“听到我说的没有，Justin？”

“你是觉得我是小孩子吗？”

“什么？”

“你是觉得我是小孩子，所以不要我去接吗？”

蔡徐坤的睫毛眨动了一下，显得有些困惑。

“这跟小孩子不小孩子没有关系。你就算十八岁了，也还是比我小，我是哥哥，哪里有让弟弟大晚上一个人跑去接我放学的道理？”

“怎么没有？”

这就已经是在抬杠了。蔡徐坤闭上嘴，对着别处叹了口气，冷静下来想一想，又转回脸来，试着对小孩重新解释这件令他为难的事：“你知道我从来不觉得你麻烦，我喜欢你，我觉得遇到你很幸运，你知道这个对吧？但是，我的确是收了钱在照顾你，我和你妈妈之间有约定，她信任我，才把你交给我，我不能怎么开心就怎么来，我是要对你负责任的，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就是我的问题，这个话不好听，但你这么聪明，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对不对？”

有那么一瞬的恍惚间，他似乎在小孩的眼神里窥见一丝冰冷，好在随后便被证实是错觉，因为黄明昊笑了。他转开脸抿着嘴笑，像是终于败下阵来，不得不妥协了似的，他松了口气，捉住小孩放在碗边的手：“但是我没把你当负担，明白吗？”

“明白。”

“那晚上还去不去了？”

“不去了。”

“对嘛。”蔡徐坤露出好看的笑容，在他的手上轻拍了两下，“最懂事了，我们Justin。”